王芳的博士学位论文即将正式出版。她完成了一个阶段的艰苦而充实的学术之旅,可喜可贺。
对于王芳的博士学位论文《媒介棱镜下的“80后”》,作为导师,我有许多话想说和可说。
“80后”的媒介形象,当是一个很有学术研究价值同时又富于挑战性的课题。当王芳准备以此作为博士学位论文选题并征求我意见的时候,我当即予以首肯。
我并非草率。草率不是本人的办事风格。其实,我此前是有所思考的。我赞同王芳的论文选题,有如下理由:
第一,这是一个人们已意识到,或一经点明旋即就会意识到的值得从学理方面进行研究的问题。
我认为,王芳在一开始就有着强烈的问题意识。她围绕问题进行了理性思考、研究分析;而不是泛泛而论,也不是只在抽象概念上和空洞理论中兜圈子。这样的选题和这样的研究,是应该受到鼓励的。不触及现实生活中或历史生活中的问题、自说自话和自娱自乐式的论文并不鲜见,但少有学术价值,似乎不值得提倡。
第二,这又是一个有着相当学术含量的课题,其潜质较好。
它既属于新闻学与传播学的研究范畴,又涉及社会学的研究领域,可体现出跨学科、交叉式研究的特色。事实上,对于较为复杂的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,从单一学科切入进行探索,固然也可以获得许多发现,但有时难免捉襟见肘。而采取多学科的研究视角进行学理观照和综合考察,则更利于透彻地分析问题。当然,进行多学科的交叉研究,最好不要做成拼凑、捏合之作;而应体现出各学科之间的相互融通,体现出对各学科理论和知识在充分理解基础上的得心应手的运用。后来的事实证明,王芳在这方面做得不错,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问题。
第三,这还是一个有自己的话可说、能做出新意来的题目。
较有经验的导师,一看到学生所报的选题和听完其简要陈述,大致就能判定题目有无新意、新意何在。据我所知,在王芳提出上述选题前,国内学者、博士生和硕士生,已经推出过媒介形象方面的诸多研究成果,其中不乏优秀之作。有研究有关阶层如工人、农民媒介形象者,有按性别标准研究女性媒介形象者,有研究特殊群体大学生媒介形象者,等等。而以年龄段为依据研究特定人群的专门性和系统性的成果,则少而又少。在他人较少涉足的领域进行研究,可望做得富于新意。
理念一:努力寻找“处女地”或“准处女地”,做体现出开拓性特点的题目。
但要找到这种选题,客观上难度很大,甚至在作出艰苦努力之后仍然有可能一无所获,但即使如此,仍然不可放弃这方面的追求和努力。如果能够找到“处女地”或“准处女地”,则可以发人之所未发,新意和原创性会由此而生。
理念二:在别人已有的研究成果中有所发现,做体现出加深性特点的题目。
有些题目,别人已作过研究,但由于种种原因,在深度方面尚有欠缺。用今天的眼光看,存在着继续向深处开掘的可能性。这类课题也是值得一做的。但须掌握新的材料,或对他人研究中使用的材料能作出新的解读,并提出自己可以言之成理的独特见解。此类研究的新意在于,所持观点在深度方面更胜人一筹。
理念三:于研究中形成与他人不同的见解,做体现出商榷性特点的题目。学术需要争鸣,需要有不同见解之间的碰撞。这不仅有利于争鸣的一方从对方的著述中汲取学术养料,而且有利于相关领域学术的健康发展。如果能够经过审慎思考和扎实求证,提出与已有成果中的观点相异的观点,在商榷中做到持之有据、言之成理,而不是故作惊人之语,这或许也能成为产生新意的一个途径。
大致而论,王芳的论文选题符合或接近我的第一个理念,因此获得了我的认同。她曾经一度犹豫过,我则鼓励她负重艰行。经过艰苦努力,她最后“修成了正果”。
王芳身为“80后”,与媒体上的“80后形象”有许多感同身受之处。在受到新闻学、传播学、社会学等学科的学理熏陶之外,她多了一份切身感受、亲身体验。如果不能从切身感受和亲身体验中“跳”出来,这于学术研究而言并不一定就是好事。但王芳把握得很好。她将自己的“80后”身份作为研究视角的一种补充,或是作为所进行的研究的现实参照,这就对研究大有裨益了。
更为重要的是,王芳对“80后”的媒介形象早有关注、时有思考,并且已有相应成果发表,又有与此相关的教育部课题在研。这些,构成了该学位论文的比较坚实的基础。由此,作者在写作中会显得信心满满、底气十足。这是论文写作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。我向来主张:撰写博士学位论文或硕士学位论文,作者最好能选自己有兴趣、有积淀的题目。围绕此题,前期已有许多思考,并且有质量较高的单篇或数篇论文作为支撑。学位论文的阶段性成果,获得高水准学术期刊编辑的认可并得以发表,这对于提高论文的学术含金量颇为重要。应避免临时找题、准备不足、仓促上阵等类情况的发生。
一个难题是:新闻传媒如此之多,怎样进行研究才能使论文获得应有的代表性和说服力?
这是研究中的一个关键。通常的做法是“——以××为例”。这样操作,可以避免大而无当,可望将研究做深做实。但经常出现的弊端是:(1)缺少对面上和总体情况的观照,只见个别不见一般,自然缺乏说服力。(2)“头小帽子大”,用一个媒体代表整个媒介,由个体取代全体,让人实在无法苟同。(3)所选的“例”,往往并不具备代表性,论文的质量难免不受影响。
为避免上述弊端,王芳做了艰苦细致的工作。她利用慧科讯业数据库(包含国内近500种报纸全文数据库)作为样本库进行检索,选择标题中含有关键词“80后”的报道,共计获得33166篇(如连同标题不包含但内文包含“80后”字样的报道,则总计达293379篇),在浏览内容的基础上进行逐年统计,以考察报道走势。这样,就为针对《中国青年报》的重点研究提供了厚实的背景。而研究“80后”媒介形象,选择《中国青年报》为研究对象,是甚为恰当的。
对《中国青年报》上“80后”形象的研究。在此过程中,王芳采用了系统抽样方法,共获得样本3318个,据此进行内容分析。为了类目构建尽可能体现逻辑性和科学性,王芳曾为此纠结了好长时间,并和我进行过多次探讨。我认为,现在这样的类目构建是比较合理的。它涉及了有关“80后”媒介形象的各个主要方面的问题。比较扎实的内容分析,使论文增加了信度和力度,当是值得称道的。不仅如此,王芳能将辛辛苦苦获得的统计数据用足用好,通过深入的分析解读,告诉人们数据所包含的意义,由此而显出了睿智。我在阅读博士生、硕士生学位论文的过程中,常常慨叹作者获得统计数据之艰辛,同时又不免为数据未得到充分利用而深感惋惜。而另有一些论文,抽去数据和图表,苍白的模样立现。为数据而数据、为图表而图表式的研究,实在是有改进、提高之必要。
对江苏卫视《非诚勿扰》栏目的研究。这是放在“80后”负面形象一章中展开的,涉及的内容是“80后”的婚恋观。
对“80后”代表人物韩寒的报道的研究。韩寒,在“80后”中知名度较高并饱受争议。选择媒体对他的报道进行研究,有利于论文体现深度。
这样,王芳实际上展开了对三类个案的研究:从媒体而论,以《中国青年报》为个案;从媒体栏目而论,以《非诚勿扰》为个案;从人物而论,以韩寒为个案。由此可以看出王芳论文构思之缜密。
又一个难题是:怎样科学评价媒体上的“80后”形象?
这就需要建立一个人们普遍能够接受的参照系。我也进行过媒介形象的研究——所关注的是政府的媒介形象。我的感悟是:但就政府的媒介形象研究其媒介形象,是不可能把问题说清楚的,需要将政府的媒介形象与其现实形象联系起来考察并加以比照,方能使研究更为科学、更能服人。王芳研究“80后”媒介形象与我研究政府媒介形象,道理当是相通的。
为此,王芳设计了“‘80后’新闻的生产框架”和“受众认知框架”两章。前者论析此类报道何以生成。后者探索受众对此类报道如何认知。其间,采用结构性访谈的方法,第一次访谈约300人,第二次访谈约220人,均转化成标准化问卷,然后再对问卷进行数据处理和解读工作,从而弥补了通常论文常会出现的无参照系或参照系不足的缺陷。
总体而论,王芳的论文显得很有分量、很有见地,但也存在着进一步提升质量的空间和余地。对“80后”媒介形象,有必要通过纵向考察,在此基础上揭示其演变轨迹并探讨其中的某些规律,从而进入到一种更高的境界。进行这项工作,离不开对各个时段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及社会心理的变动的深入研究和把握。再就是有待加强由果溯因式的探究,强化定量研究基础上的定性研究,使两者更好地结合起来。如是,有利于取各自所长、弃各自所短,进一步提高论文的学术质量。
综上所述,《媒介棱镜下的“80后”》不失为一篇相当不错的博士学位论文。
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、博导 丁柏铨
二○一三年九月十八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