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
《瓶外卮言》是一部研究《金瓶梅》的专著,始由天津书局于民国二十九年(1940)梓行(天津古籍书店1989年曾影印出版)。作者姚灵犀(1899—1963),名君素,字衮雪,号灵犀,以号行。江苏丹徒人,民国二三十年代蜚声于天津文坛,擅诗古文辞,曾在《天风报》副刊主编《采菲录》专栏,取《诗经·邶风·谷风》“采葑采菲,无以下体”之义,专事探讨女性缠足问题,广搜各类相关文献史料与实物,并陈己见。1934年至1938年由天津书局与天津时代公司先后编为四集出版,1941年又有新编及精华录问世,一时沸焉腾议,毁誉并出,姚灵犀亦以“名教罪人”几陷缧绁。时隔七十年,今日重观《采菲录》,不仅绝非“有伤风化”之作,洵为中国风俗史、文化史、中国妇女缠足史、性史之珍贵史料,其价值当历久而弥显,其有功于世可毋庸讳言。惜乎,今日坊间已难觅其踪,书商故昂其值,一册高标至五千元矣。至于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所印行之《采菲录》,实乃挂一漏万,不足原书百分之一篇幅,不堪插架耳。
姚灵犀另编有《思无邪小记》、《未刻珍本丛刊》、《瑶光秘记》等书,类皆性文学之史料、笔记汇辑,唯《瑶光秘记》为艳情小说,余未之见。据历史学家来新夏教授披露,姚灵犀是“以小职员兼投稿人维生”(《博览群书》2011年第六期),其在当日,既非左翼文人,又非学院派之教授学者,其搜求考校性学史料、操觚命笔,盖纯出于兴趣,虽不免“正人君子”诲淫之讥,且晚景凄凉,郁郁而终,然经岁月之淘洗,风霜之磨砺,其人其书,终渐为世人所知,复为学界所关注。灵犀先生九原有灵,亦当稍感慰藉。
《瓶外卮言》之“卮言”,即自然随意之言,或为支离破碎之言之意,常用为称自己著作之谦辞。“瓶外”,即《金瓶梅》之外,亦即围绕《金瓶梅》所作之研究。书中内容,约可别为三类,一是论文,涉及《金瓶梅》的作者考辨,《金瓶梅》的著作年代考订,《金瓶梅》的版本异同,《金瓶梅》所反映的社会背景以及《金瓶梅》与《水浒传》、《红楼梦》之关系的研究。收入吴晗、郭源新(郑振铎)、痴云、阚铎、佚名作者各一篇论文及姚氏本人一篇文章。二是“金瓶小札”,乃著者对《金瓶梅》中语词的注释。《金瓶梅词话》中有大量俗语、方言、隐语、歇后语、江湖切口,在当日不独人多能晓,且富谐趣幽默,生动传神。然时隔四百年,语言民俗,迭经嬗替,赓衍之速,实难逆料。今人阅《金瓶梅》,遇此等语若无注释,则不啻读天书矣。纵在当日,妓女郑爱香、李桂姐的一番对话,也竟能使吴月娘听得一头雾水,说道:“你每说了这一日,我不懂,不知说的是那家话。”(《金瓶梅词话》第三十二回)故姚灵犀广征文献,分条设目,逐一笺释,铢积寸累,实乃筚路蓝缕,嘉惠后人之事。“金瓶小札”亦遂成为《瓶外卮言》最重要之内容。三是“金瓶集谚”与“金瓶词曲”,乃作者爬梳纂辑之《金瓶梅》中谚语、歇后语与《金瓶梅》中所出现之词曲,大抵依书中出现之先后次序辑出,利于学人查检。
今日重新整理《瓶外卮言》,即以南开大学图书馆所庋藏之天津书局1940年排印版为底本,重加标点。参校朱一玄师1988年校点本(此本原附于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年印行之魏子云《金瓶梅词话注释》增订本之后),此本删除吴晗、郑振铎两篇论文并删削少量“秽亵字句”。又:《瓶外卮言》所收吴晗《< 金瓶梅>的著者及其社会背景》一文,于所征引之文献颇有删节,今取吴晗1934年首次发表于北平《文学季刊》创刊号之 《< 金瓶梅>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》一文置换,其后附有姚灵犀作识,复收郭源新(郑振铎)《谈< 金瓶梅词话>》一文,以存原貌。校点本删削之文字亦皆补足。
“金瓶小札”所考释词语近一千八百条,为读者检索方便起见,今在每条之后,特为标示该词语在《金瓶梅》中所出现之回数、页数,例:“色系子女—— 即“绝好”二字拆字格之隐语也,从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”八字而来。(第四回,51)。”括号中“第四回”即指《金瓶梅词话》第四回,“51”即指该书第51页。所依据之版本,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《金瓶梅词话》陶慕宁校注本,简称“人文版”。个别词语属于奉命删削内容,则依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影印之明万历丁巳《金瓶梅词话》,简称“词话本”,特注明“删文”,亦标明该词在词话本中之页数。凡人文版与词话本一致之词,而“金瓶小札”不同,则标示“原文作××”。凡经人文版校改而与“金瓶小札”及词话本皆不同之词,均在括号中标明“人文版改”字样。尚有少量词语,不见于“词话本”,而见于明崇祯间刊刻之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,则取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1990年齐烟、汝梅会校本为依据,简称“崇本”,亦标明回数、页数。
“金瓶集谚”亦据“人文版”标明每句谚语、歇后语在“词话本”中出现的回数、页数。“金瓶词曲”原无标点,仅以省略号区隔句子与词牌、曲牌,今一律改用【】号标识词牌、曲牌,以《》号标识书名、剧名,用便醒目。
“金瓶小札”引书达数百种,然不尽规范,有些只用简称,如《世说》,应为《世说新语》;《野获编》,应为《万历野获编》;《梦华录》应为《东京梦华录》。为尊重原著起见,不做修订,读者知之可也。另有少量引书,书名讹误,如187页《癸辛杂志》,“志”为“识”字之讹。《癸辛杂识》,宋末周密所撰笔记。如190页《避暑录言》,“言”为“话”字之讹。《避暑录话》,宋人叶梦得所著笔记。再如176页《庄岳猥谈》,“猥”字误,应作《庄岳委谈》,是明代学者胡应麟的学术笔记《少室山房笔丛》的一部分,列四十到四十一卷的“辛部”。又如146页《李义山杂俎》,当作《义山杂纂》,是李商隐的一部市井琐记。他如185页《王月英月夜留鞋记》,“月夜”当作“元夜”,见《元曲选》。201页言及蒲松龄为乾隆时人,显然错谬。蒲氏殁于康熙五十四年(1715),去乾隆尚远。此类错讹,皆径行改正,不出注。
书中引文,亦不尽规范。或羼杂己意,或有节略而未作说明,皆尽量核对原文,重加标点。又,“金瓶小札”有若干解释不确,或标明“待考”、“不详”之词语,如“秋香亭”,见《金瓶梅词话》第六十一回,姚氏云“剧名,待考”。按:《秋香亭》可考,出元代戏曲家白朴之杂剧《韩翠颦御水流红叶》【正宫·端正好】套曲,此剧今佚,尚留残折。《盛世新声》、《雍熙乐府》、《词林摘艳》均收入,首句即为“我恰才秋香亭上正欢浓”。这类情况,秉承尊重原作者初衷,皆不作修订。
尚有“复东”、“鼻子”、“撇扭”等数语未能检得出处。并其他谬误疏漏之处,幸达识通人不吝赐教。